许纪霖：在玛雅，谈玛雅文明比较。

文：根据老师们谈话录音整理。

张松：行走了几天，许纪霖教授对玛雅文明的观察，有了一些直接的感受。所以请许老师做个总结和分析，与大家分享。

许纪霖：不能说总结，还在行程之中，谈几点体会和看法。这之前大家可能听说过这么一个概念：轴心文明。轴心文明这个概念是德国大思想家雅思贝尔斯提出的，大家都非常熟悉。犹太教基督教文明，古希腊罗马文明，印度教文明和中国文明，它们都称为叫轴心文明。

我们现在看过玛雅文明以后，就更清楚的明白什么叫轴心文明了。简单的说玛雅文明不是轴心文明，还没有资格成为轴心文明，为什么呢？因为轴心文明有很重要的特点，雅思贝尔斯说任何一个文明要成为轴心文明一定得有个哲学突破，突破后，产生了高级宗教或者高级文明。比如说犹太教，基督教的经典，旧约、新约，古希腊罗马留下的诸多经典，更不必说中国的老子、孔子，还有印度教奥义书。我个人是比较迷信文字的，我们常说的三不朽，其中之一，文字不朽，世代交替，生老病死，但文字永存，思想不朽。轴心文明留下了经典，留下了经典的这些轴心文明到今天还没死，还活着，活的不仅好好的，现在更是越来越壮大。这三四十年，全球化经济发展最快，同时也是这些轴心文明的大发展时期，无论是天主教，基督教，伊斯兰教，佛教，更或者是儒家，道家，都将开始新一轮的交融发展。

这就是轴心文明。它不会死，因为它留下了经典，那么为什么会留下经典呢？很重要一点，就是哲学突破，哲学突破并非凭空想象，需要有人去实现，那么有了人后，还不够，还需要在人群中有先知，然后人们开始记录这些先知的话，所以出现了我们现在熟知的新约旧约、古兰经、道德经等这些经典，如此一来，要出经典首先要出现人，出现有魅力的先知，这些人物通常还有个特点，会看病。因为医生在过去是很容易产生奇迹的，一个瘫痪的人，你找到病根，把他治好了，大家都会对你佩服你，尊敬你。所以为什么中国古代医生和老师最受人尊敬，一个是治身，一个治心。所以高级文明一定是有先知，最后通过这些先知产生了突破。那么这个先知有个什么呢？他直接和天相通，和神相通。然后它产生了一个叫天人相通，从而突破现有的哲学思想，留存经典，这是我们比较熟悉的轴心文明。

但是你们可以看到，玛雅文明显然属于另外一种。玛雅文明留下了这么多物质性的文化遗产，也有象形文字，描述了当时生活的场景，人们对太阳神、玉米神的想象。但是它一直没有发展出一种走向，因为他没出现先知，没有出现所谓具有超越性的心灵突破，这是玛雅文明所没有的。那么我们要问，玛雅文明以什么为中心呢？我们现在走了几个地方发现，都是以祭祀为中心。这一点与世界上其他的一神教文明有着非常大的区别，一神教是启示宗教。古希腊和中国是以人文为中心，当然祭祀也有，但不是核心，可玛雅文明基本上还是以祭祀为中心。

这些王宫也好，城市也罢，他一定是以祭祀为中心组织起来的，其中一定有金字塔，这些金字塔形成了这种文明的核心，有祭祀当然就有大祭司，中国过去也有，殷商到周朝都有巫师，但是巫师有个特点，它是通过一套仪式和天相通的，我觉得，巫师没有心灵，只靠套仪式。所以从这点而言，我们可以看到玛雅文明基本上是以这样一个，以祭祀为中心的传统进行文明传递的。

电影《启示》中关于玛雅人祭祀的场景

这样一种传统是从哪来的？我的猜测是和萨满教有关。我们知道这里的印第安人是当时跨过白令海峡，从蒙古人那里过来的。萨满教被认为是人类最古老保存相对完整的一种原始宗教。

所以也有些研究认为，这个玛雅文明，包括这里的印第安文明，这些以祭祀为中心的文明和萨满教有一定的关系。我们之前去内蒙古，接触到的萨满教，他们的敖包是用石头堆砌的，只是比较简陋而已，没有拉丁美洲的那么雄伟。但是他们始终没有发展出先知。萨满教只有巫师，在拉丁美洲这里，处了祭祀外，就是一个个王国，有部落酋长，却始终没有产生国家形态。

从文明比较的意义上来说，玛雅文明作为一个非轴心文明，在当时盛极一时，留下如此之多宏伟的建筑和遗址，但如今也只留下了残檐断壁，所以说，一个文明只有产生了高级文明，才能够永存下去。所以西班牙人一来，这里就土崩瓦解了。陈寅恪讲过，要先灭一个国，先要灭史，把历史灭掉，历史怎么灭呢？如果它有高级文明存在的话，根本没法去同化它。凡是没有高级文明的国家，最后基本上都被同化了。不是因为被人家的物质力量和军事力量征服。首先，你是被文明征服，所以最强大的力量，是文明的力量，而不是别的。这也印第安人、非洲人悲哀的地方。但像伊斯兰教世界，到现在美国看到他们头疼的很，征服不成反而它还要扩张到欧洲来，扩张到美国来了。所以特朗普只能宣布国家紧急状态建墙，把他们认为是野蛮的文明挡在美国国土之外，只有采取最野蛮，最原始的方式。很可笑的是，越文明的国家，采取的措施越是野蛮。比如说特朗普现在墨西哥和美国边境要做墙，911事件，2001年我在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，刚好碰到了911，然后到美国其他地方走一走，因为在911以前，美国人觉得内部是很安全的，他们根本没经验应对恐怖袭击。最简单的办法，美国国会大厦前面，要防止人肉炸弹开着汽车冲进国会大厦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水泥墩，特别影响美观，却很实用，然后把一辆卡车堵在水泥墩中间，国会议员来了，这个车开走，让国会议员的车进去，然后再用车堵住，就是最原始的办法，也是形势所迫。

我作为一个中国人，我们经常唱《我的祖国》，这里所说的我们的国是文化意义上的，文明意义上的国，不是一个政治意义上的国，也不一定是一个民族意义上的国，其实只是一个文化和文明上意义上的国。从这点来说，我觉得中国人是的确值得骄傲的。我们的国是一个高级文明，我希望这个高级文明，以后发展成同样能够和世界接轨的这样一种文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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